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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8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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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18 章

這瓊漿仙露何其醉人,待我在太陽星府後院的仙草叢中見著一截碧綠袍角時,已是酉時末刻,天空紅似烈火燎,夕陽濃似鴨蛋黃。還是流油的那種。

太陽星府仙童開始送客,我將柳樹爺爺拖出草叢,拍了拍,“柳樹爺爺,人家送客了。”

柳樹鼾聲依舊。

我尷尬朝那仙童一笑,“醉得深了。”

他卻甚親切回笑,客氣道:“二位是極東仙洲來的貴客,目下天色已晚,夜路不好走,不如二位在府中將就一宿,也好叫我們盡盡地主之誼?”

我不知他是否在說客氣話,但我厚臉道:“如此便叨擾了。”

可得了吧,不擱他這住一宿,難不成要我帶著他露宿天庭?可別,我生怕天兵拿我。

九重天的月亮又大又圓滿,高高掛在西頭,由著窗扉鋪入,曬得我十分難眠。

我輾轉反側,最後索性翻身坐起,從袖兜中掏出紅包,攤開數了數,整十粒丹丸。

要說這青湘仙君委實大方,一出手便這般闊綽。

我就著月色捏了粒丹丸入口,入口化霧,回味甘甜,經脈甚通透。

順帶著我的腦袋也有幾分清透,我尋思著,我許得真心去給青湘仙君道個謝去,畢竟若不是初始他救我那一回兒,我哪還能活到今日?恐怕早就被那小兵哥一腳踹下輪回臺,化作股塵煙了。

嘖嘖,可嘆,我還真是個好運氣的妖。

每當月亮圓滿,這人就十分感性,總覺著這天下事事圓滿,縱有一二遺憾,也總歸掛不上齒。

我這通透地亂想一夜,再睜眼來,晨光大好。

柳樹爺爺醉了整宿,第二日,仍沒個清醒的意思。

我跟著昨日那仙童推開房門,霎時被一股濃烈酒氣逼退數步,捏鼻扇了扇氣兒,仙童憂心道:“他不會醒不來了吧?”

柳樹爺爺容易醉酒。這是整座極東仙洲都見識過的事兒,他最高記錄是醉了七七四十九日,我們都認為他老人家已然仙去,將將要點把火好叫他塵歸塵土歸土,他卻很適時地悠悠醒轉,只在槐澤洗了把臉,理了理胡子,就跟個無事人一般吆喝小妖們繼續上課。

奇得很,他接的正是上回落下的課程。

我道:“仙子大可安心,凡間尋常汾酒就能叫他醉上個把月,今時瓊露仙釀,他不醉上個個把年都對不起仙子們釀酒費的功夫。”

柳樹爺爺可以醉一年兩年,甚至五年十年都可,但他絕不能在這太陽星府醉著。這若丟臉,可是丟了整個兒仙洲妖族的臉了。

仙童頗惋惜道:“個把年?那倒可惜了。前些日子司命星君翻修屋舍,說是不曉得該選用什麽木材做餐桌。我家君上就向他舉薦水曲柳,說他有些年頭,無論做床做桌,還是做個滿屋整套,都能整齊劃一,漂亮得很。司命星君頗滿意,說是即刻要找柳樹商量此事,卻是尋了昨日整一日都不見柳樹其人,昨日離開還挺失落。”

我瞪大了眸,“啊?”

他又道:“昨日柳樹留宿府中,我家君上甚歡喜,派我趕去司命府告知,司命星君今日就來,這柳樹要醉上個把年,唯恐他失了耐心,再去尋著別的去,到時不但要說我家君上誆他,更是會讓柳樹錯過歷劫。”

見他滿面愁色,我卻頗樂呵,這有何難?左右不一把火的事兒。

柳樹爺爺其妖屬木,一顆萋萋芳草心,生平最具濃煙與火。是以我便從小仙童那裏討來數盞桐油燈,將酣睡柳樹團了個圈,又悶了把青草將屋子一熏,頃刻屋內濃煙滾滾,火熱逼人。

小仙童被我這利索的身手嚇懵了圈,我沖他挑眉一笑,“且等著吧,不出……”

然我這後面的一刻鐘還未吐出口,就見柳樹上蒸籠的螃蟹般紅著臉沖出廂房,帶著一屁股火星子撲向院中水池子裏。

我欣欣然沖小仙童頷了頷首,他抹了把汗。

一晃時間過去了幾日。

這日裏日頭十分溫厚,清風徐徐,微波蕩漾。蟾蜍精在槐澤岸濕潤的軟泥裏刨了個坑,十分享受地曬著太陽。

耳側隨著清風悠悠蕩來朗朗吟書之聲,柳樹爺爺正盡心盡力地給這群極東小妖上著最後的道法課程。

我騎在柳樹上斜眼瞅去,但見岸邊不遠處趴著的一座稻草棚子中,幾溜小板凳排的整整齊,各色小妖搖頭晃腦地吟誦著所謂道法精髓。

臭蝦精眼尖見了我,嬉皮笑臉地沖我招了招手,呼道:“阿浮,那神仙何時過來?”

我搖了搖首:“不曉得嗳,我在這兒坐了一上午了,一只神仙都沒瞅見。”

俯首望了望蟾蜍,“□□,你看著神仙了嗎?”

蟾蜍翹著二郎腿,小眼兒瞇了條縫瞟我,長舌一伸,抓了只花腿蚊,又閉上了眼。

得,他壓根著沒聽著我叫他。

這般就要回頭,卻見天邊忽高忽低而來一只巨鳥,那鳥不知是因的速度快,還是個頭本就在膨脹,就見那巨鳥越來越大,越來越近……

最後“嘭”地一聲撞上了那處一粒郁郁蔥蔥的山頭,又見那巨鳥“噸噸”幾聲咕嚕下來,拔山倒樹,轟隆隆滾了過來……

蟾蜍精驚然一聲“呱”抱著頭縮到了坑裏,我眼睜睜望著那巨鳥向我撞來,雙目一瞬炫花,三人合抱一棵柳樹被撞得猛一顫動,再回轉神來,我卻是被撞入了槐澤。

當真是九天的神仙,來的方式當真驚世駭俗,我等小妖實在不能理解。

落水之時我甚緊張,以致於在水中稍一撲騰,便抽了後腿的筋。

然這神仙都現了身,哪還有人會顧及我這一只狐妖?

但見槐澤一岸,那巨鳥神仙化了人身,被一眾小妖怪們團團圍住,那一方好不熱鬧,尤其是那臭蝦精,最能蹦跶。再見槐澤這邊,我孤身一人,撲棱腿腳,幾欲灌水,好不淒涼。

然凡事遇絕境,必有回旋地。

螃蟹精十分厚道。他獨獨穿越了人潮尋見了我,撲通入水,向我游來。

我連嗆了幾口氣,尋了個空,客氣與他道:“螃蟹,要我說還是你最講義氣。”

他不言不語,將我拖上岸去。

方才冷水裏一泡,這一上岸渾身涼嗖嗖的,鼻頭發癢,仰天連打了兩個噴嚏,嗆得我眼泛淚花。

螃蟹精神情莊重望我,聲音卻是難得的溫柔:“阿浮……”

我渾身一顫,也不曉得是被風吹的還是被他麻的,我撐著胳膊往後退了退,“作甚?”

他抿了抿唇,眼神閃了閃,卻是並未在說出什麽話,只前腿彎子向前稍移,一雙孔武有力的鉗子打橫將我托起。

我一個激靈,渾身狐貍毛由耳朵尖顫到尾巴尖兒,脊背卻很僵硬。

這螃蟹精萬不似臭蝦精那般厚顏無恥,他做什麽都是個正經木訥模樣,此番他將我抱起,眼神中卻是少了幾分木訥,全然是個正經。

我十分惶恐,這眾目睽睽之下,不當舉止難免惹得流言蜚語,我急道:“誒,哪裏去?將我放下。”

他視線落到我腿上,我一看,原是被擦傷了老大一塊皮肉,我道:“這點小傷,能妨著什麽事,快快把我放下來吧。”

他面色柔和,而眼神卻有幾分責怪:“小傷小事,在你眼裏還有什麽事是大事?”

我掙著從他臂彎間落地,道:“大事可多了!可這擦破點皮實在算不上,山野間撒歡兒的妖,哪能這般嬌弱?”

但聞那頭歡呼陣陣,我聽得十分心饞,“走,湊湊熱鬧去。”

其實方才是沒察覺,這稍一動也是覺得有些疼,我瘸蔔瘸著腿往前走,螃蟹展開雙鉗護在我身後身側,面色十分著緊。

怪哉。

“腿都這樣還要去湊熱鬧,你可是不怕有人將你蹭倒,到時……”螃蟹兀自喋喋,我只當沒聽見。

當真怪哉。

我們仙洲的話本書冊皆是由柳樹爺爺由凡間帶來,那時我初初識字,一日從柳樹那處翻出過不少書冊,我很是驚艷,全帶回狐仙洞一一拜讀。

仍記得有一本叫做《水滸傳》的書 ,裏面內容何其精彩令人拍案叫絕。有一章講的便是魯智深倒拔垂楊柳,我以為這是甚簡單的事兒,遂一番舒肩展腰後瞄準了洞前尚且稚嫩的小樹苗,咬牙發力,閃了腰。

我以為仙洲草木自然比凡間來得鐵骨錚錚。

然這魯智深亦是個凡人,這麽一想,凡人拔凡樹,他之神力叫我很生佩服。

目下這小神仙實乃天界魯智深是也,但見他在我們一眾小妖歡呼中謙然搓了搓手,又在我們皆瞪目結舌、驚掉下巴的空檔,將那顆三人環抱的大柳樹連根拔起。

大柳樹被他收入了錦囊袋中,他揉了揉腰,直了直背,化了只鳥歪斜斜沖天而去。

地上多了個方圓槐澤半數的深坑,澤水灌來,眾妖哄散而去。

因著惡虎精被那子契仙君收走,他的虎頭山自然就空了下來,柳樹爺爺同我等小妖依依不舍告了別,還將他的珍藏書籍慷慨散給初化靈智的小妖們,捏袖抹了兩把五味雜陳的老淚,這才收拾收拾行頭,禦風飛上虎頭山閉關。靜待天雷去了。

好戲落了幕,我自然沒有再逗留的道理,遂化了原身朝仰月峰疾奔而去,螃蟹欲追我,卻到底是水妖,尚不及不如我們走獸奔走自如,不多時便被我甩得沒影了。

我一見身後沒了人,前蹄一轉便朝天池奔去。

此天池,到底是個好地方。靈氣豐沛,紫氣縈繞,在此池之畔打坐修煉,事半功倍,修為猛增。

我尚且是個貪心的狐貍,發現了這地方的好,恨不得把這天池挪我洞中去,自然不可能同別的妖分享。所以就容我私心一把,獨自修煉了。

我在天池邊入定。

天池一畔,子契仙君養傷時的竹樓依然嶄新的立在那處,恍惚一瞬卻有感傷,只得重新閉目調息安穩心神。

這一閉目腦中卻忽然晃過螃蟹精的大鉗,他今日十足的怪異,以我這許許多多年看話本子的經驗來談,很不妙。

我嘆了一口涼氣。

這螃蟹精怕不是看上我了。

“唉……”要說我們狐族就這點不好呢,托生的忒漂亮了些,愁人得很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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